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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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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刀

見到妖獸張大嘴巴, 謝翾瞬間拱起了背,棲息在她頭頂的鳳洵已經飛上半空。

城墻上,有數十位百姓低著頭被趕著緩緩往上行,城墻上守著的修煉者將為首的一位直接往妖獸長大的嘴巴裏扔去。

夜空上方, 傳來一道不可能傳進城池裏的慘叫聲, 那百姓竟然並不瘦弱,他的身材甚至稱得上肥碩, 因為他們是這妖獸豢養著的食物, 食材若幹瘦一些, 便不美味了。

妖獸沐浴著夜色,正準備享受這月色下的盛宴, 但自夜空上方忽然傳來一道火光,巨大的鳳凰羽翼展開, 鳳洵重新化作人身,他一躍便從半空中將那位百姓護在了懷裏, 妖獸被火焰灼燒, 發出怒吼聲, 謝翾站在君州城內,竟然聽不到城外發出的聲響,就連他們打鬥時亮起的光影都被城池上方的巨大陣法掩蓋了, 真是好一座囚籠。

來到人間之後, 她不斷吸收靈氣, 雖然還沒將自己魂繭境的內府填滿,但時至今日她積攢的法力也足夠使用, 收回化形法術, 她無聲地飛到天際,亦來到了鳳洵身後, 她現在還不知道這位景王爺的修為幾何,好不容易將他推到現在的位子上,他可不能現在就死了。

一道森冷鬼氣揚起,謝翾躍至月色下,與鳳洵一道發起了進攻,此時鳳洵一怒之下攻擊時顯出的鳳凰羽翼已經消失,她並未看出他的真實身份。

謝翾不吝於使用自己特殊的力量,對著那妖獸,審判之力瞬間放出,如高山般巨大的妖獸被壓得趴在地上,夜空裏一道金紅色的耀芒閃過,鳳洵暴烈到極致的光柱攻擊已落了下來,受限於他現在的人類身體,他只能施展出普通的法術,修為上限也無法突破人類百多年壽命之內能達到的最高等級。

這道攻擊只能讓妖獸痛苦地在地上發出震耳欲聾的慘叫聲,卻無法完全將它殺死,鳳洵正待再攻擊,城墻之上已射來了數十道閃爍著光芒的羽箭,守衛在城墻上的修煉者竟然保護著妖獸,朝他發起了攻擊。

被他護在懷裏的人類已經死死抓住了他擡起準備攻擊的手,力道大得似乎要將他的手臂折斷,鳳洵一時之間竟被牽制住了攻擊的步調。

而此時的謝翾也皺起了眉頭,在審判之力穿透過妖獸身體的一瞬間,她沒能看到這妖獸的一生,只感覺自己的神識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混沌的盡頭是熟悉的、光怪陸離的末世奇景,與她在代替謝如扇受系統折磨時經歷的懲罰一模一樣。

這是,來自那個古怪系統的力量,而她所掌握的可以看盡此界眾生的審判之力竟然無法審判這樣的存在。

夜色裏璀璨的星芒瞬間收回,謝翾再經歷那恐怖到極致的懲罰,竟然受了反噬,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鳳洵剛將他救下的人類放回城墻上,朝前一飛便將落下的謝翾接住了,被審判之力暫時壓制著的妖獸又擡起了頭,它倉皇朝荒原盡頭逃去,而此時一股更加強大的力量夾雜著怒火將它的腳步牽住,鳳洵抱著謝翾,朝它瞇起了眼睛,在他身後緩緩出現一把虛影化作的長劍,謝翾擡眼與鳳洵對視一瞬。

“它不是此界生靈。”謝翾的聲音淡淡,在看到鳳洵有能力應付這一切之後,她選擇積蓄靈氣,沒再出手。

妖獸被鳳洵拖住,巨大的、詭異的頭顱朝後轉了過來,他的身體只有腦袋的十分之一大小,十分詭異,它又咧嘴笑了,一只爪子陷入虛空之中,另一端不知消失在何處。

鳳洵回頭看去,此時城墻上又一陣箭雨襲了過來,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修煉者還打算對鳳洵發起一輪新的進攻,而在君州城的上方,一只大掌威脅似地落了下來,在鳳洵殺死妖獸之前,整座君州城也要陷落,被夷為平地,不僅是原本的君州居民,還有駐紮在君州城內的京城來客。

這一幕似乎有些熟悉,鳳洵的瞳孔驟縮,瞬間收回了自己的力量,他甚至忘記了護住自己的後背。

鳳洵靜默地看著那些來自人類的攻擊朝他飛了過來,只將謝翾護在了身後,眼見那數百枚羽箭即將落入他的胸膛,謝翾搭在他肩上的纖指擡起。

“渣滓,廢物,卑鄙。”她咬著牙,惡毒的咒罵仿佛蘊著淡淡的怒氣,鬼氣朝外纏繞而出,如鏡面般展開,將那些羽箭全部彈了回去。

羽箭簌簌落回,鳳洵竟然沒有出手阻止,它們有幾枚正中城墻上修煉者的胸膛,謝翾推開鳳洵,落在城墻上,一腳將匍匐著爬過來想要拖住她腳步的、本該被當做食物的人類踢開,手中已出現那柄手掌長的黑刃。

在鳳洵的目光下,她扯起其中一位還沒死透的修煉者,審判之力看出他幫妖獸做事,鎮壓暴動的城中百姓,將人類餵給那樣的怪物。

上刀山下火海,剝皮割舌千刀萬剮都不夠!謝翾當著鳳洵的面,手法熟練地將一張人皮割了下來,懸於城墻之上,瞬間那些修煉者驚得丟下了手中的兵刃,跪在地上祈求原諒。

沐浴在布滿腥氣的血泊裏,謝翾仰起頭看鳳洵,她在想,這個傻子分明有這樣強大的力量,又怎麽會這樣……被悲憫拖住前進的步伐呢。

他很像他,她本以為世界上不會再有第二個那般好的人了,也只有這樣善良到極致的人才會連她這樣的惡鬼都想要救吧。

鳳洵安靜地看著她,終於是從半空中落了下來,他踩在粘膩的血泊上,仿佛一只大鳥落了下來。

他什麽也沒說,只是彎腰,將謝翾面上沾著的血跡慢慢抹凈。

謝翾洩憤似地扭過頭去,直接將他的手指咬住了。

“傻子。”她恨恨說道。

“是。”鳳洵把她牽了起來。

謝翾冷冷看著城墻上跪著的修煉者,她往前走的時候,腕上的黑刃尚未收起,夜空裏,一朵朵血色的花綻開,她毫不留情地收割著這些看似守城、實際上是在看守同族修煉者的生命,鳳洵跟在她身後,看著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在自己面前倒下,卻並沒有阻止謝翾,他被妖獸威脅,只是為了保護城中無辜的人類。

“多好的機會,你就這麽放走了,它下次再來一定不會這麽大意了。”謝翾咬著牙說。

“嗯。”鳳洵淡淡應了聲。

“你怎麽會……這樣呢?”謝翾冷冷的聲音在夜色裏響起。

“討厭我嗎?”他問。

謝翾聽到他這句話,猛地轉過身來,她歪頭死死盯著鳳洵,染血的手擡起將他俊美的面龐捧住了。

她註視著他,搖了搖頭,謝翾將滿手的血糊在他的臉上。

“你一輩子都沒聞過血的味道吧?”

鳳洵笑著搖頭,他殺人不必見血。

他耐心地將謝翾抹在他臉上的血汙擦凈,領著謝翾回了君州太守的府邸,太守許謹與貼身侍衛已經被焚作飛灰,宅子的書房裏還有很多有關君州的信息沒有找出。

鳳洵將書架上的幾本卷宗取了下來,分給謝翾,他們一人各自看一半,謝翾翻開其中一頁,發現自己竟然看到了太守的日記。

“曜日歷九萬三千四百二十五年三月五日,晴,城中無事,君州衛隊說在郊外發現妖獸蹤跡,他們無法應付逃了回來,真是萬幸,此事已經上書朝廷,京城那邊一定會很快派人來斬殺妖獸吧,聽說城中那位新立的太子殿下勇猛無雙,修為更是傲視同輩,還有兵馬司的指揮使也是人中豪傑,有他們在,君州會沒事的。回府的時候夫人親自下廚做了我和宇兒喜歡的糖醋魚,宇兒吃了大半,這小子到了上學堂的年紀,是越來越能吃了。”

“……”

“二十五年四月一日,雨,朝廷回信說妖獸不好處理,要等時間籌集人手,有外出勞作的城中百姓被妖獸吃了,只餘下衣物,我只能派出君州衛隊四處巡邏,保護居民,今日夫人沒有下廚,君州這樣,她擔心壞了,都是我沒用,沒有訓練出更強大的衛隊來保護君州。”

“二十五年四月二日,雨,派出的衛隊死了三人,他們的鎧甲掛在樹上,像在示威,夫人說我無能,沒能向朝廷搬來救兵。”

“二十五年四月十日,晴,我決定親自去京城請人來拯救君州,從小與我一道長大的侍從薛海與我一道出發,這一路沒碰上妖獸,真是萬幸,夫人果然還是在意我的,送我離開的時候哭了,她怕我路上被妖獸抓走吃了,宇兒抓著我的衣角問我爹爹什麽時候回來,希望我一路平安。”

“二十五年四月二十日,晴,到京城了,在城中官驛住下,與京城幾位當年一起參加科舉的同僚相見,飲了些酒,京城的食物很美味,但我沒有心情吃,聖上宣我七日後進宮覲見,因為這七日太子殿下要舉行訂婚典禮。”

“二十五年四月二十五日,晴,京城張燈結彩,紅妝十裏,太子殿下與謝家小姐訂婚,京城人聲鼎沸,熱鬧非常,與君州相去甚遠,我想到我蕭條的故鄉,聖上仁慈,給我也賜了些禮物,是京城裏的珍奇玩意兒,回君州後送給夫人。”

“二十五年四月二十七日,雨,進宮面見聖上,說到君州情況的時候我忍不住哭了,朝中有人在笑,皇上沒說,只告訴我等太子殿下訂婚結束之後他會出手親自解決妖獸,我心想真是太好了,太子殿下是舉世聞名的修煉高手。”

“二十五年五月五日,雨,歸家,夫人在城外候著給我送傘,鬢邊戴了白花,岳父大人是化氣五階的修煉者,前段日子為了保護君州衛隊裏的一位年輕人死了。‘聖上怎麽說?’她問我,我說等太子殿下訂婚結束之後就會領兵過來,我將聖上送的禮物給她,她丟了,訂婚的太子妃精心挑給大家的禮物妝奩落在地上,把雨水濺起落在腳上,我其實沒太感覺到,一路趕回君州,鞋早破了。”

“二十五年五月七日,雨,朝廷那邊沒消息,夫人在給我補鞋,城中物資短缺,連我也買不上新鞋了。”

“二十五年五月十日,晴,再次上書朝廷,說明君州死亡人數。”

“二十五年十一月六日,雪,朝廷回信,聖上稱我晦氣,不讓新婚夫妻一道過個新年。”

“二十七年一月一日,晴,朝廷沒有回信。”

“二十七年二月一日,晴,城外的妖獸已吃得像小山一樣大了,幾乎有城墻高,我沒讓宇兒再上學堂。”

“二十七年三月一日,晴,妖獸趴在城墻上將君州衛隊舔走幾個,我抄起久久沒使用的劍沖上城墻,與他搏命,遲早這個君州城都要被它吃了,妖獸開口了,他說每日給它供奉十人它就放過君州城,它嘻嘻笑著說我們不會虧,因為偌大一個城池,每日誕生的新生兒都比十個多,我拒絕了。”

“二十七年三月六日,陰,妖獸沖進城裏,吃了上百人,我攔到它面前,它沒動我,還是問我答不答應,我為了保護大家,只能應下,但我不能躲在百姓身後,於是我決定走在前面,回來後夫人知道了這件事,要帶上宇兒與我一起去,我也答應了,我們受著君州百姓這麽多年的愛戴,總該為他們做些什麽。”

“二十七年三月七日,陰,我帶著連我在內的府中十人來到妖獸面前,妻子孩子與家人在我面前被吃光了,妖獸還是沒有吃我,它說要留一位君州的領導者安排每日供奉上來的人類,但他很饞,還是咬去了我一只胳膊。”

“二十七年四月五日,晴,妖獸丟給我一坨黑泥巴,讓我把手接上,按照它的吩咐,我開始改造君州城,加高城墻,將百姓鎮壓在西城為他豢養著,我偷偷命人修建了通往外界的密道,安排百姓逃出。”

“二十七年五月十七日,晴,被送走逃出的百姓哭叫著跑回來,說密道的盡頭是一張嘴,他哭著打我問我這是不是我與妖獸的又一個計謀,我感受到了絕望。”

“二十七年五月廿一日,陰,我跪在妖獸腳下叫它主人,在它身上我感到強大的力量,它與京城裏的皇上沒有什麽不同,它看起來更可怕只是因為要食人,若京城裏的那位聖上與太子殿下想要嘗嘗人類的味道,一定也會有百姓排著隊被送進京城吧,從今日起,它就是我新的主人,我的聖上。”

“二十七年六月廿九日,雨,城中資源匱乏,我有些餓,但城中沒有蓄養其他動物,唯一的肉類只有人,我的主人每日都食用人類,人的味道究竟是怎麽樣的?”

“二十七年七月一日,雨,我偷跑到西城,讓薛海給我殺了一個人,我嘗了一下他的味道,是久違的肉類味道,在以前或許算不上好吃,但現在它簡直是珍饈——美味——”

“二十七年七月二十日,陰,主人……我唯一的主人……今日的食物它不滿意,全賜我吃了,感謝主人!。”

“二十七年八月十二日,雨,我信任我的主人,我要忠誠地為主人獻上一切,人類果然是至高的美食”

君州太守許謹的日記到後面的筆記逐漸胡亂,組不成完整的句子,在這之後的日記本上已經布滿了扭曲的文字,他已經徹底被折磨瘋了。

謝翾“啪”地合上書頁,她想起妖獸賜給許謹一只手,方才鳳洵燒死他時候或許沒有把那只手給燒幹凈。

在狼藉的室內,謝翾與鳳洵聽到動靜,一起扭過頭去,他們在許謹與薛海死去的地面上看到了扭曲著挪動的一團黑泥,正朝他們以一種詭異的姿態挪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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